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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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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陽等人對雲中塔的探索非常緩慢,因為這裏實在太過廣闊,魔法陷阱又多,還處處是迷宮般的樓閣。在肖恩的拜托下,月倒是第一時間通過中樞水晶找出了席恩身為黑袍學徒時所住的房間。

和楊陽的夢境一樣,那是個冰冷、幽暗、非常狹小的房間,連壁爐都沒有,只有為數不多的書籍和一張擺放端正的書桌,小小的椅子,看得出被經常使用,羽毛筆都用禿了,墨水瓶徹底幹掉。床倒是鋪得整整齊齊,沒怎麽用過的樣子,因為席恩是弒師後逃亡,想來也不會有整理的空閑,暗月法師公會更不會來收拾一個學徒的房間。

楊陽在裏面打轉了半小時時間,甚至不需要諾因幫忙,就把少得可憐的私人物品都拿了出來,讓等在走廊的肖恩查看。

“我們這麽翻席恩的東西是不是不太好?”黑發少女心下內疚,想到夢裏那個黑袍少年遭受的魔法懲戒,心裏難受,不過考慮到肖恩的心情,她沒有說。

諾因不以為然地翻閱一本陳舊的魔法筆記:“反正他自己都不要了,以席恩死要面子的性格,如果怕我們翻找出他的舊傷,怎麽會不藏好或帶走?”

其實地獄之主不是不要,當初逃得匆忙,確實有點他珍藏的東西留下,但他不認為弟弟會對此感興趣。至於舊傷什麽,他早就習慣了,也想不到。

肖恩讚成楊陽的意見:“我們整理一下,回頭給他好了。”

讓人意外的是書籍不多,更多的是筆記,但每本書都保存得非常細致完好,夾雜著大量的紙條,上面有摘抄、法術方面的靈感和推導的公式——黑袍學徒不舍得寫在書頁上。

楊陽對書本的數量之少表示驚訝,學識豐富的諾因解釋:“黑袍有殺師畢業的傳統,所以每個黑袍導師對徒弟防得都很嚴,除了初級魔法書,席恩當然得不到其他書,你看有些是手抄的,可能他在他老師那邊硬生生背下,然後回來自己默背出來裝訂起來。”

這些東西無一不讓人看著心痛,楊陽打開一只沈重的魔法工具盒,裏面有暗淡的魔晶石碎塊,每個都用光了最後一絲能量;重新抄寫的低級魔法卷軸;廢棄的煉金術器材;殘破的法器碎片等等,當年的學徒只能問殘酷的導師討來這些常人眼中的“廢品”,自己拼裝組合,琢磨魔法的原理。可是就算如此,一些簡易組裝的魔法器材依然帶著極盡的巧思,諾因就驚喜地拎起來擺弄。

“啊,果然席恩接觸過侏儒的文明,這些都有侏儒技術的思路。”

“侏儒嗎……”肖恩低語,“席恩有一只懷表,經常拿出來看,從尺寸和外形看,那是侏儒制作的工藝。”

解開的記憶最鮮明的,就是和兄長有限的相處時光,自從席恩開始正式覆仇,肖恩能夠看到他後,兄長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每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無不深刻在他的腦海裏,哪怕被席恩封印記憶以後也不例外。

楊陽也回憶起夢裏的懷德默爾,心中泛起懷念之情。不過有一段和懷表相關的記憶不太好,席恩畢竟殺死了瑪麗薇莎。

魔導國王儲翻閱速度極快,很快看完了手裏的幾本書,點點頭:“看得出他基礎非常紮實,反覆吃透嚼爛,不過因為知識來源渠道太有限,有推導錯誤一些公式,可能後來從別的地方糾正過來了。”

肖恩苦笑:“除了在這麽點書裏吃透嚼爛,席恩還能怎麽辦呢?咦……”他一怔,從他手裏的魔法筆記,掉出一張紙,不同於其他紙片,裏面夾著一個人名:

貝姬。

三人一陣靜默,面面相覷。

“肖恩,這是你青梅竹馬的小名吧?”楊陽確認。

“席恩在暗月法師公會註冊的年紀是十二歲,不知道在這裏呆了多久,還挺早熟的啊。”諾因露出暧昧的笑容,被楊陽用手肘重重一頂:暗戀人家才寫了一個名字,純情得簡直可憐好不。

肖恩撿起那張仿佛千鈞重的紙片,默默放進自己胸前的口袋裏。貝爾妲當然永遠不會知道他有個孿生哥哥,一直在他不知道的彼端,在世界的另一頭掙紮和生長,也許還在童年的夢境裏,對她產生了一絲愛意。

“裏面怎麽樣?”肖恩問道。

楊陽沈默了一下:“不太好。”她沒有多說。

這時,月和紮姆卡特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沈著臉的大法師帶來了從中樞水晶搜集到,學徒相關的記錄。

席恩沒有刻意抹消這些痕跡,因為在他的印象裏,孿生弟弟早已刻意遺忘他,巴不得把他忘到天邊,又怎麽會特意去尋找他的過去呢?

蹲在走廊的三人都站了起來,有不妙的預感。

果然月用記錄水晶帶來的資料比他們手裏的東西殘酷多了。

和白袍不同,也和席恩夢裏的東方學舍不同,黑袍的教學其實應該叫做試煉:戒律,藤條,鞭撻,鮮血,折磨,痛入骨髓的魔藥浸泡,永遠想要吞食生者的死物,沒日沒夜發出穿透靈魂尖叫的女妖,為了鍛煉精神一個月的全黑禁閉,為了提高忍耐力的饑餓和幹渴,實際的魔法訓練總是伴隨著致命的威脅和傷害,每學習一個防護魔法,就必須先嘗試更強大的攻擊魔法。

基於肯林和大多數黑袍熱愛的方式,他們還看到了他更殘忍的私人實驗記錄,他裝滿惡意念頭的日記,“聖杯”的制作方法:人骨抽取、血肉變異、死物嫁接、元素燃燒、靈魂重組……對於薩桑之子的各種研究設想,精密又冷酷的計劃,讓肖恩第一眼看到幾乎嘔吐出來,恨不得用死靈魔法把那個老法師從墳墓拖出來再生生虐死一百遍。

楊陽難以置信:“導師,您當年也是這麽對待徒弟的嗎?”

“不,我畢竟是皇子,不能加入任何法師陣營,我只是私下選擇了袍色而已。”月沈默了一下,當初他還遺憾不能用黑袍的方式“篩選”他那些弟子,現在卻由衷覺得,幸好沒有。

這種扭曲邪惡,滅絕人性的方式,怎麽能用在那些優秀的孩子,他心愛的弟子頭上。

可是肯林不是這麽想的,這裏的黑袍也不是這麽想的。

唯一讓月好過一些的,他找到一份席恩培育妖獸的記錄,在他加入公會,成為死靈法師學徒的第一年:“這麽小就培育出妖獸,了不起。”一般起碼要三年,再優秀的天賦也不例外。

肖恩卻看到了影像中的墓碑,薩瑪艾爾的名字,現在他知道那只小龍的名字怎麽來的了。

妖獸的死亡原因登記是“實驗過量”,諾因調閱出妖獸屍體的解剖圖看,是黑袍們特意給徒弟“強身健體,便於多次使用”的魔藥浸泡過多。至於這種魔藥的疼痛指數,倒是有,為了給實驗動物和實驗體人類進行類比,確定所謂的“耐久性”和“承受力”。當然具體的體驗,黑袍們是不會關心的,哪怕指數高得嚇人。

楊陽雙目發直,覺得自己快要看得麻木了。肖恩則是一臉慘白,右手捂住嘴。

“席恩怎麽會犯這種錯誤?”月還沒看到這麽細的內容,吃了一驚。諾因重重一哼:“有什麽奇怪的,他自己天天被泡也沒死啊。”

只是有些脆弱的小生物,和命硬的人類是不同的。某個人類恐怕當年不知道。

不過,雖然最初是為了紀念不小心被自己害死的寵物,後來,席恩卻特意使用“夏爾”這個昵稱,將愛子與任何存在區分開來。

這些只是冰山一角,因為席恩在和肯林的敵人,「夜星」巴迪亞攜手,犯下弒師的惡行後,就和成為他第四任導師的黯精靈搬到了巴迪亞的法師塔居住,也是肖恩記憶裏,和幻化成日精靈少女的兄長邂逅的地方附近。那座塔早就不存在於人世,他也就不知道席恩在那裏又遭遇了什麽,除了一個殘忍的幻術之外。

暫時而已。肖恩明白。

他已經開啟了一條他不想知道,不堪忍受,但必須知道,已經遲到了太久的道路。

*******

因為探索雲中塔是個長期工程,每個擁有權限的人都選了個房間暫住,最讓楊陽高興的,她終於有了自己的魔法實驗室。

也只有這個能讓她因為看了席恩的過去極度郁悶的心情舒緩一些了。

蒼白優美的食指和拇指精準地間隔七十度的距離,浮現出銀白色的三角法陣,她另一只手拿的四葉苜蓿緩緩融化,滴出極為純粹的藍色液滴,名為月光凝露的魔液準確地滴入下面固定住的小水晶瓶裏,隨著這一滴,正好裝滿一瓶。

楊陽籲了口氣,放下還剩半片的葉子,塞上瓶蓋,晃動搖勻,鮮紅的袍袖抹了抹額頭因為精神高度集中沁出的汗水。

這是一種中級煉金術,能夠幫助鍛煉集中力和對魔法的感應能力,在古代是法師常用的冥想法,也是月教授她的冥想法,最適合她磨煉專註的方法。

雖然,她有時也會懷念神官教她的那種粗糙的冥想法——在心裏幻想一堆火焰,把雜亂的思緒投入裏面——其實那根本不是冥想法,月已經不屑地予以否認,更不用說魔法方面的鍛煉效果了,頂多叫自我催眠。

自從得知神官的身世後,楊陽已經明白他的本質根本不是法師,有著帕西斯傳承的記憶和與生俱來的武藝魔法,他從不用努力學習什麽,決定自己的人生之路,也不懂得要拼盡全力爭取,才可能得到一樣東西,或者依然會失敗,但不嘗試就什麽都得不到,他一開始就站上了凡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雖然這也造成了他一生的迷惘和最終的自我放棄。

黑發少女無意識地放下藍色的水晶瓶,心中疼痛。

“陽,好了沒?”棕發少女探頭進來,確定了才問。過去她可以冒失,但自己也學魔法後,她乖巧了許多,法師的冥想被打斷,精神出問題可就糟糕了。

“嗯,有什麽事嗎?”楊陽看了看她和她身邊的師兄。

可惜史列蘭不能進來,身為暗黑神的他,被法師的雲中塔拒絕,所以她和諾因在裏面的時候,莎莉耶只好陪伴在史列蘭身邊,或者和昭霆輪流。

“我想和耶拉姆一起去探險,說不定還能找到上次的寶藏。”昭霆的運氣之好可以和肖恩媲美,至今法師們私人珍藏的材料和高級法器,都是她發現的,拆除魔法陷阱的技巧也越來越熟練,她本來就是最有天賦的法師學徒。

“去吧,就在這兩層,更上面別去,那裏還沒探索,而且陷阱難度太高了。”

昭霆點頭,蹦蹦跳跳地離去。楊陽關照:“耶拉姆,麻煩你看著她吧。”

褐發少年看了她一眼,冷硬的黃玉色眸子欲言又止,靜默半晌,還是轉身離開。

“?”楊陽先是不解,隨即隱隱猜出,嘆了口氣。

既然停戰協約簽訂,他們就不能向東城方面討回血債,要求他們交出法利恩·羅塞,那位位高權重,在東城地位僅次於城主羅蘭的東之賢者,很可能還是他弟弟的罪魁禍首。

對此,楊陽不是沒有抵觸,可是身為和肖恩同步解開封印的人,經歷了大黑暗時代的一切,體驗了魔族的殘虐、戰爭的慘酷,眾生的痛苦,神明的殘忍,親眼目睹他和席恩那悲劇的關系,在暗月法師公會看到那些記錄後,她不能放下,不能抽身退出。還有,最重要的,她親身見證了那光輝莊嚴的一刻——人類真正從大黑暗時代以後的衰落紀元走出來,找到真相,選擇了自己的未來,重拾人類的尊嚴,想要覆蘇魔法文明,完成那個斷裂的願望,建立新魔導歷,一個沒有神魔控制的世界——她不能因為私仇破壞這寶貴的一切。

楊陽只能一次次壓抑內心的情緒,堅定地告訴自己:現在沒有比打贏神戰,協助席恩,保護這裏的人,維護艾斯嘉的安全更重要的事。

身為罪惡滔天的魔界宰相之女,身為卡薩蘭召喚的救世主,身為想要償還種族罪過和自己為覆仇所犯的罪孽的人——

神官和村民的仇,只能挪後。

將苜蓿葉和水晶瓶放好,楊陽站了起來,準備出去散散步。

走廊的銀燭臺懸浮著永恒魔法光,柔軟的毛織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足音,紅色的長袍拖曳出細微如低語的簌簌聲,楊陽走到走廊盡頭,才發覺廣闊的空間一片黑暗,塔頂倒映出夜空,雲中塔內部的時間已經和外界調節得一致。

從天頂傾瀉而下的七色虹光在黑夜裏更為瑰麗奪目,猶如倒懸的銀河,無數閃耀的星屑交織出極光般錯落的織帶,神秘而幻美。楊陽心醉神迷地看了好一會兒,往下瞅了瞅,沿著長長的階梯而下,深不見底的下方隱約可見微光。

她召喚出塔精——一團微藍的光球,可以讓塔裏的人做短距離移動,她點擊了一下,用意念傳達指令,被傳送到底層大廳。

果然,蒼穹軍團長還坐在沙發上,兩邊堆滿了書籍卷軸,一邊是看過的,另一邊正被他翻閱。

“肖恩,你不回軍營睡覺嗎?”

“不睡,幽靈又用不著睡覺,席恩晚上也絕對不會睡覺,我睡了也沒意思啊。”肖恩隨手折了個小角,合起手裏的書。這是他和兄長決定性的分別,換做席恩,絕對不舍得傷害任何一本得來不易的書,但是肖恩畢竟是被東方學舍培育的命運之子,從小整個聯盟的資源就任由取用,只是他過去沒有珍惜。

楊陽不意外地看到他手裏都是和神明相關的資料,也有一部分法術書,應該是肖恩在為徒弟想辦法期間,也在自學從前荒廢的魔法知識。

關於附體和降臨的神如何分離,她愛莫能助,她的法術水平還沒到這麽高的水準,不過這些資料是她用強大的記憶能力從圖書館的目錄檢索出來,也算幫了點小忙。

“有成果嗎?”

“還沒。”肖恩遲疑了,“其實我整理下來,對眾神有最深刻研究的應該是神代,可是神代的資料偏偏缺乏,之後除了席恩,都沒有成功降神的例子。所以,這些理論研究只不過是猜想而已,缺乏實際依據。”

“用封神陣不行嗎?”楊陽問出一個想法。

“不行的,我和諾因都想到了,可是帕爾應該是和協調神處於意識交融的狀態,他們都身處同一具身體長達千年,不可能還完全分成兩個意識。如果用封神陣將賀加斯的神識封住,一來無法準確區分,二來也會影響帕爾意識的完整,他的靈魂說不定已經和賀加斯半融合了。”

“其實最好的方法是帕爾親自來讓月看一看,月很有興趣。”肖恩沒有註意楊陽對黑袍老師打寒戰的表情,“可是羅蘭說得有道理,目前神戰最重要,帕爾的情況只好暫時緩一緩,可是我又擔心……”他會被協調神完全吞噬意識。

楊陽沈默下來,肖恩面對的困境,讓她想到了自己。

“肖恩,怎樣才能選擇正確?”

棕發青年驚訝地睜大琥珀色的眼眸,隨即回答:“傾聽內心最大的聲音。”

楊陽抿嘴,深黑的雙眼深處湧動著意志的掙紮:“如果我明知這聲音是錯的呢?”

觀察她的神情,肖恩語氣溫和地質問:“你的願望是什麽?”

“……為師父報仇。”

肖恩不意外,點點頭,沈默半晌,道:“那麽,楊陽,你大概是沒有比較。”

“咦?”

“你讓自己只抓著這個念頭了,當然只能聽見他,誤以為這是你最重要的心願。你可以聽聽,仔細想想其他的可能。比如你報仇了,會發生什麽,會不會有你無法承受的結果,你重要的人們死去,或者陷入痛苦。”

楊陽打了個寒噤,劇烈搖頭。

“所以,答案很清楚的。”肖恩苦笑出聲,“我當初就是沒聽清楚,雖然我真心以為,我早就沒有出路了,因為席恩已經死了。”

所以建立在這之上的人生,都是自我放逐的虛無。唯一的意義只是祭奠死去的兄長一份快樂而已。

“肖恩……”楊陽於心不忍,待在這個地方,對他每一天都是拷問。

“沒關系的,楊陽,現在是我千年來過得最幸福的日子,幸福也是有比較的。”棕發青年發自內心深處地道,如今,他和他的孿生兄弟終於可以同在,哪怕是用痛楚與仇恨連接。

而且,他的哥哥,哪怕度過這樣的人生,也要和他見面啊。肖恩微微笑起來,這個溶於深暗與微光的笑容,沒有被楊陽發覺。

隨即,肖恩若有所思,“楊陽……”

“什麽?”

“不,沒什麽。”楊陽未必和他一樣,在內心深處恨著她的師父。

其實真正的恨意只是痛苦而已,因為他獻祭的一切,竟然變成席恩痛苦的根源。

不過,楊陽的情況又不同。肖恩皺起眉,想起那封遺書,他總覺得字裏行間的意思……

不便說出自己的推測,肖恩真誠地道:“楊陽,多看看周圍,還有許多人關心你。”

“?”楊陽不解,“那當然了,我有你們嘛,那你慢慢看,我去上面的花園看星星。”

肖恩開朗地笑起來:“諾因也在那裏,你去吧。”

楊陽立刻轉身離開,腳步多了不自知的雀躍。

真是遲鈍的孩子啊。

肖恩搖搖頭,繼續看起卷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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